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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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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來,自詡為工部有為青年的江為功,第一次感覺到被召喚去溫益卿的公房是如此令人身心愉快甚至迫不及待的事兒。

在此之前他都是以一種悲慘的上刑場的姿態前去面見溫大人的。

但今日顯然不同,因為他終於得到上天垂憐,賜了救星,那就是他身邊這位看起來同樣年輕有為的舒闌珊。

其實平心而論,第一次看到張先生帶了闌珊來的時候,江為功的想法跟溫益卿是差不多的。

眼前的這個人看著太年輕不說,臉太嫩,太白,太……身形也嬌弱,不能說女孩兒氣,就只說是太過秀氣好看了些吧,仿佛只要換件錦衣,就是個嬌生慣養世事不知的公子哥兒。

總歸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能在工部吃苦幹事的人。

可沒成想下一刻就驚飛了他的眼睛。

這個看起來綿軟面嫩的舒闌珊,居然成了工部上下第一個敢直面沖撞溫益卿的人。

可把江為功激動壞了,闌珊的形象在他心中猶如稀世寶貝,勝過工部任何人,畢竟就算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見了溫益卿都得低聲下氣,只有這位舒所丞,外表女孩子一樣,內心卻如此生猛。

江為功甚至隱隱地有一種莫名幸災樂禍的預感,他溫益卿在工部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同時喜極而泣,自己在工部總算要熬出頭了。

眼見溫益卿的公房將到了,江為功感慨萬千,忍不住落下了一滴喜悅的眼淚,他難以按捺激動的情緒,猛地站住腳回頭脈脈含情地看著闌珊:“小舒,以後我全靠你了!”

闌珊看著這個胖胖的家夥,莫名之際又有些好笑。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大眼瞪小眼惺惺相惜的樣子被不少工部的差員捕了個正著。

這時侯的江為功跟闌珊還不知道,他們兩個這般奇特的組合,將很快擁有一個不遜於“工部二成”的稱號。

——“工部二呆”。

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這個響亮而獨特的稱呼會跟“工部二成”一樣熠熠生輝。

雖然心底已經開始有底氣的囂張跋扈,可進溫益卿公房的時候江為功還是處於本能地低了頭,換了平日小心翼翼受氣包的臉色。

饒是如此,溫益卿第一眼瞥見這兩人進門的時候,仍是敏銳地察覺了江為功身上氣息的不同。

“江所正,”溫益卿端坐在官帽椅上,挑了挑眉,“你今兒好像容光煥發啊。”

江為功一驚之下竊喜,擡手在圓胖的臉上撫過,情不自禁地說道:“多謝郎中誇讚,興許是卑職用的擦臉膏比較好,是景玉樓新出的一種香膏,你要的話我那裏……”

眼睜睜看著溫益卿的臉色沈了下來,江為功立刻住嘴。

溫益卿冷笑:“你還挺知道保養的,臉皮養的這樣嫩,是不是就舍不得出去工地現場風吹雨淋了啊?”說到“臉皮嫩”的時候,還特意淡淡地掃了他身邊的舒闌珊一眼。

江為功見了他就天生的緊張訥言,這會兒便心虛地往旁邊偷瞄。

闌珊在江為功身後一步之遙,她本是懶得再看溫益卿一眼的,聽到這裏也忍不住擡眸。

卻正巧跟溫益卿瞥過來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溫益卿看著她不以為然的眼神:“怎麽了舒丞,你有不同看法?”

既然他問了……闌珊拱手道:“郎中見諒,可是以卑職看來,官員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另外留意整肅儀表,不失官體,自也是無可厚非。”

江為功聽見,果然舒心多了,低著頭偷偷地露出寬慰笑容。

溫益卿道:“是嗎?好冠冕堂皇的說辭。可你也知道先要做好分內之事,那你不如問問你這位‘儀表非凡’的上司,我交代他的分內事他完成了多少。”

江為功著急:“郎中,感因寺那工程的確棘手,之前順天府勘查都找不出緣由,我覺著……”

“你覺著工程就得因此終止,或者你覺著你可以向皇後娘娘交代。”

江為功縮起脖子:“卑職當然不敢,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想讓我向上頭稟報,說你那些怪力亂神的搪塞之語?”

江為功想辯解,又實在不敢,便咬住舌頭。

溫益卿道:“今日你給我出城去感因寺,一日不順利動工,你一日別回來!”

江為功目瞪口呆:“郎中?!”

“你不願意?”溫益卿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卻藏著不容分說:“在其位謀其政,你要是連這點兒差事都做不好,那就回家去繼續保養你的臉吧!”

江為功的臉開始抽搐。

“至於你……”溫益卿又看向闌珊,“你倒是個肯為你上司出頭的,只不過有些事只靠嘴上功夫是不行的,首輔大人不遠千裏將你接到京城,甚至連榮王殿下都格外關切,你的千金貴體不敢有損,還是回營繕所去乖乖呆著吧。”

溫益卿說完後,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闌珊做了個揖,不卑不亢地說道:“多謝郎中照拂,不過溫郎中這份以己度人的心思未免太多餘了,雖都受著首輔大人跟榮王殿下的關照,但小人跟大人您可是不一樣,小人沒有大人那樣好命,不能一步登天以勢壓人,只能踏踏實實的辦自己的差事,憑自己的本事在工部立足,畢竟小人的結發妻子……不過是個出身寒微的小戶人家女子。”說到最後,她很遺憾自己沒能尚公主似的搖頭。

溫益卿的臉色刷地又變了:“舒闌珊!我看在兩位貴人的面上才對你客氣三分,你最好別不知好歹,變本加厲!不要以為我不敢處置你!”

“大人當然敢,聽說大人在工部地位超然,除了尚書外,連侍郎都要讓大人一頭,”闌珊嘆了口氣,“可我這個人脾氣有些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有人若想打我的臉,我自然要打回去才成。”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坦然地擡頭,雙眼微微含笑地看著溫益卿,不是挑釁,而是篤定。

方才是溫益卿先嘲諷她是仗著楊時毅跟趙世禛的勢力,“千金貴體不敢有損”,所以闌珊便報以顏色,同樣出言嘲諷。

溫益卿當然明白,他盯著闌珊忖度片刻,忽地一笑:“好啊,本官本是因為別人的囑托好意照料你,沒想到你竟誤會了、不領我的情,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徒勞,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踏踏實實辦事,憑本事在工部立足嗎?既然如此,這次江所正前去感因寺一行,你便陪同吧,一來可以施展你的‘大才’,二來也正好成全你維護你的直屬上司的忠心,你說,本郎中這樣安排,是不是苦心孤詣,你可滿意?”

江為功聽著闌珊跟溫益卿針鋒相對,果然不負他望,懟的解氣。

他不敢擡頭,臉朝地笑的眼睛都不見了。直到聽溫益卿說讓闌珊跟他一塊去感因寺,江為功才猛地擡頭:“溫大人……這個怕是不合適吧?”

“怎麽不合適?”

“這個,舒丞才來營繕所,上下的流程等還不熟悉,立刻叫他出外差是不是有些太急了?”何況是感因寺那種連他都覺著頭大的地方。

“是他自己先誇下海口,本官才給他這個立功機會的,”溫益卿轉開目光看向闌珊,“舒丞,你上司給你說情,你現在打退堂鼓,可還來得及,免得將來在首輔面前,說我以大欺小逼迫於你。”

他很想看闌珊露出吃癟的表情,但是讓溫益卿失望的是,闌珊仍是坦坦然然的一笑:“溫郎中格外優待我,我怎麽能不識好歹呢?卑職領命。”

江為功忙攔著:“舒丞!”

溫益卿眉頭一蹙,暗中咬了咬牙:“好!果然是少年豪氣。”他冷笑了聲,又對江為功道:“不要以為本郎中只管催,我已經把有關之事上奏,近日就會有人前去協助你們。”

江為功忙問:“是什麽人?”

溫益卿沒理他,只瞥著闌珊道:“事不宜遲,你們即刻出發吧……本郎中就在工部等你們的好消息了。”

闌珊跟江為功退出了溫益卿的公房中,江為功拉著她的衣袖緊走幾步,出了月門才站住腳。

他焦急地說:“你怎麽就答應了他?你可知道那是什麽地方?那些幹活的工人們,他們常年東奔西跑,什麽地方沒去過,什麽怪異的場景沒見過,連他們都忌憚恐懼的地方,何況你我?我是避不開,你明明能避開怎麽還中他的激將法呢?”

闌珊回答:“我知道溫郎中是故意激我,只不過我更不想看他得意的臉,而且所正你都要前往,沒個我隔岸觀火的道理,到底要跟上司同進退。”

江為功吃驚地瞪圓了小眼睛:“你、你……”他又想訓闌珊冒險,可心裏又有些莫名的感動。

闌珊笑道:“當然我也有私心的,我這人好奇心重,到底是什麽東西導致工人失蹤,甚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也想親臨其地看一看。”

江為功這才笑道:“真是服了你了,好,不管刀山火海,咱們一塊兒去就是了!”

兩個人商議定了,江為功便吩咐隨從去備馬,準備其他一應物件。

出門的時候,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溫郎中似乎老跟我的臉過不去,是不是他自己生得那樣,就不許別人也保養保養了?”

闌珊忍笑道:“大人何必跟他比,他不過是臉白些而已,整個人看著陰陽怪氣的,哪裏比得上所正這樣有男子氣概。”

“識貨!”江為功得意地哈哈大笑,一時把去感因寺的憂慮也拋之腦後了。

這感因寺在城郊二十裏開外的摩訶山下,原本是一座小道觀來著,聽說很久以前有道士常在內煉丹燒汞之類,弄得烏煙瘴氣,後來某天那道士失了蹤,因為地方偏僻,更沒有人前往,這道觀就廢棄了。

可是據居住周圍的百姓們說,這道觀本就有些邪氣,比如別的廢棄房屋往往會淪為鳥獸聚集的所在,但是摩訶山上的飛鳥卻往往繞開這道觀飛,而且絕不會停留在道觀之中,連那些山中的野狐,黃皮子等也並不踏足道觀一步……不過這些只是傳聞,畢竟不會有人真的過去盯著看鳥獸是否棲息道觀。

之所以要在此地起早感因寺,是因為皇後娘娘之前偶得一夢,夢見自個兒身在摩訶山下,有一位菩薩向她討要一座安身寺廟,皇後娘娘將夢中所見告知了聖上,皇帝叫欽天監測算,便選定了這野道觀的舊址。

定下此處後工部立刻派人前往實地勘察,覺著地角還算合適,地方也夠寬敞,於是便敲定了此處。

工程是在夏季的時候開始動工的,先是要將道觀舊址的那些破敗房屋,門窗物件等拆除運走,誰知才動手沒兩天,就有工人陸陸續續病倒,然後又是一場連綿的大雨,把工期推遲到了秋季。

秋天的時候又換了一批人施工,總算將原地拆的七七八八,另一側已經在新址上著實打地基了,不料地基才打到三分之二,就發生了工人失蹤之事。

事發後負責現場督察的監造帶人裏裏外外地搜查過了,卻都一無所蹤,又懷疑那工人是誤入了摩訶山,興許是山高路雜,一時迷了路,或者困在哪個山坳子裏出不來,於是暫時將此事按下。

然而又半個月,第二個工人再度失蹤,但這次有現場的目擊證人。

證人是失蹤之人的工友,只不過他在說起此事的時候仍舊語無倫次,像是受到極大驚嚇,好不容易才從他掏出了部分真相。

人失蹤那夜,他們起夜小解,因為之前的事情兩個人都有些害怕,所以不敢遠走,出了房間後就只在院子角落隨便解了衣帶。

這證人先完事兒,握著褲子打了個哈欠催那人快些,不料就在這時候怪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他的眼前,那工友像是給一只無形的手抓著一樣,刷地飛了起來,然後詭異地消失在了夜空中,那人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生。

那證人雖目睹了這幕,卻仿佛是做夢似的,簡直不敢相信,他擦了擦眼睛又呆了會兒,才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說了這些後,這名工人便不能幹事兒了,據說精神有些失常,時常會胡言亂語,攪得其他人也都心神不寧,流言蜚語四起。

又下了幾場秋雨,大概是因為之前開工的各種怪異之事,工人們也十分萎靡,工程進度十分緩慢,眼見要入冬的功夫,第三個工人失蹤了。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人心大亂。

江為功長的雖心寬體胖,其實是個很膽小的,尤其怕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他手底的幾個監造受命前往感因寺,去一個,病一個,最後竟無人可派,所以在溫益卿面前,江為功才那樣頭痛。

如今他跟自己的新“難兄難弟”闌珊一塊兒出城,路上就把有關感應寺的種種詳細告訴了她。

正說著,外頭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這是工部的車馬嗎?”

闌珊聽著耳熟,掀開車簾看出去,卻見竟是大理寺的姚升,帶了幾個差人,姚升看見她,雙眼一亮便打馬奔了過來。

江為功探頭,忙拱手:“是姚大人啊,您這是去哪兒?”

姚升笑道:“江所正也在,說來巧了,接了命令前去感因寺。你們兩人……”

江為功大喜,這才知道原來溫益卿並沒有騙自己,居然真的派了幫手:“我們正也要去,有姚大人作伴,安心多了。”

姚升道:“好說好說,大家相互照應就是了。”

闌珊問道:“姚大人,王大哥呢?”

姚升說道:“他才大理寺,正適應之中,所以沒帶他出來。”

放下車簾後,江為功喜滋滋地對闌珊說道:“這位姚大人很是精明強幹,是大理寺的一把好手,之前在澤川又立了功,只怕不日就會飛黃騰達……咱們有了他同行,我安心多了。”

出城後半個時辰,就到了摩訶山下,闌珊從車窗往外看去,見蒼山郁郁,上頭還有著未曾融化的雪色。

姚升打馬過來,道:“小舒,真想不到,你才到工部,居然就得了外派的差事,你們工部的老大也太不憐……”那“憐香惜玉”四個字還沒說出口,又覺著不便如此玩笑,便改口道:“太不知道憐恤人了,好歹給你個適應的時候啊。”

闌珊還未說話,江為功從旁插嘴:“我不也是這麽說的?但是誰叫我們攤上個不知道體恤下屬的上司呢?”

姚升笑問:“江所正說的是溫郎中?”

江為功還是很謹慎的:“我可沒提他半個字兒。”

姚升笑道:“江所正不必如此提防,我又不是個多嘴的人,何況你們溫郎中的性情我難道不知道麽?之前小舒才來京城,恰好在永和樓上碰見了大家一起吃面,那會兒我看到溫郎中在樓下,還想著跟他寒暄寒暄呢,沒想到他硬是不理人,自顧自走了。你看看……”

江為功聽了,像是遇到知己:“可不是嘛,真是個不會做人的。”又道:“原來姚大人跟小舒之前就認識了?”

姚升大破賊巢的事情,往上報的時候,並沒有特意提過是在闌珊的指點之下,畢竟他是大理寺的人,又是有頭臉的,若說給個外行人指點……非但沒有臉面,反而失了爭功的機會,因此絲毫未提。

這本是他們官場上的行事規則,無可厚非,但這會當著闌珊的面兒說起來,姚升臉上略有點不自在。

他看了眼闌珊,笑道:“是啊,我們是在澤川……”

話未說完,闌珊道:“是了姚大人,聽聞大人已經將澤川作惡的那些賊人審訊完畢,不知如何判處的?”

姚升聽她這般問,心頭一動。

之前他收了王鵬到大理寺,本有些顧忌,畢竟他知道王鵬那人口沒遮攔,恐怕會提起澤川他們幫著破案之事,誰知觀察數日,王鵬竟只字不提過去,這很不像是他的個性,除非是有人特意叮囑過他。

此刻見闌珊故意只問這個,姚升便知道,心裏暗讚了一聲,便笑道:“除了傷重死了的,剩下的都判了淩遲,還有涉案的人等,正在梳理,一個都跑不了的。”

江為功道:“活該,這些賊徒就該以儆效尤才好!”

闌珊道:“這還多虧了姚大人,方才江所正還跟我稱讚說姚大人精明強幹呢。”

姚升放了心:“好說好說。”

大家說著停車下地,今日的天色正有些陰陰的,明明是冬日,近看摩訶山,山中似乎隱隱有灰蒙蒙的氣息。

不遠處就是感因寺建造地址,磚石跟木柱各自堆放,幾個工人懶懶的在搬石頭。

本地的監造看見江為功,慌忙趕上來拜見。

闌珊放眼四周,心中隱隱地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姚升來的時候也把案子經過打探的清清楚楚,此刻馬不停蹄,帶了人四處巡查去了。

闌珊跟著江為功,聽那監造訴苦,只道:“眼見過年了,他們都不想幹了,江大人,您能不能說說情,別總死逼著我們呀。”

江為功笑道:“我就是因為說情,才也給扔到這裏來了,行了別抱怨了,橫豎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闌珊道:“江大人,我去裏頭看看。”

江為功忙道:“別四處亂走。”

那監造也說:“是啊是啊,自打發生了那幾件事,現在工人們動靜都要三五成群,絕不敢獨自一個人走動。”

“知道,就到前面站一站。”

等闌珊去了,監造才忙問:“江大人,這位……是什麽人?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江為功道:“這是新來的舒所丞。”

監造驚得合不攏嘴:“真的是咱們的人?”

江為功呵斥道:“你這是什麽反應?人不可貌相,你可知道麽?就是舒丞,之前狠狠地打了咱們溫郎中的臉呢。”

監造聽見有八卦,頓時來了興致,忙請教。

且說闌珊獨自一人往前去,在她身邊左側,是擴展出去的感因寺的地基,已經進行了一半了,中間一塊卻是昔日小道觀的舊址,那些地基石頭石頭之類的居然還沒有給挖出來。

闌珊回頭問一名工人:“為什麽沒有先把這裏的地基清理幹凈?”

那工人見她容色秀麗,又身著官袍,才發楞地回答:“我們不負責這個,只是聽說先前來拆道觀的那批人病都病倒了,風水先生說是日子不對,又怕耽誤工期,就先去打地基了,後來又接二連三出事,越發沒有人敢動了。”

他猶豫了一會又小聲說:“聽他們說,這道觀有些邪門,大概是什麽神明鎮守著,不敢沖犯的。”

闌珊點點頭:“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耳畔突然聽見一陣風聲掠過,背後冷颼颼的,像是有什麽在盯著自己。

闌珊驀地回頭,卻見身後空無一人,只有堆砌在一起的廢石梁柱等,七七八八的。

下午的時候突然開始刮風,風卷起地上的沙塵,令人睜不開眼,自然不好幹活。

江為功頂著給溫益卿罵的風險,叫工人們停下來,又特叫人去十裏外的酒莊裏弄了幾壇子燒酒並一些酒肉來犒勞他們。

工人們給拘在這個地方,自然怨聲載道,可見他如此體憐下人,才都又高興起來。

到了晚間,那風稍微小了點,卻仍十分狂烈。

江為功,姚升,闌珊三人一桌,吃了晚飯,姚升便隨意一般,問起闌珊今日可有所發現。

闌珊道:“沒什麽發現,只是有種令人不安的感覺。”

姚升不愧是經年辦案的,也說道:“我原本覺著那證人的話不足為信,可是來到這個地方,忽然覺著竟是有可能的。”

江為功忙打斷他們:“你們兩個別凈說些嚇人的話。我會睡不著的。”

大概是給嚇到了,歇息的時候,姚升非要拉著闌珊跟自己同屋,姚升笑道:“江大人,你這身板,要是跟小舒睡一張床,一翻身怕是要把他壓死的。”

江為功倒是有主意,叫監造另外去搬了磚石,搭了一張床板在旁邊:“這總行了吧?”

姚升便笑著沒再說話。

當夜,闌珊著實睡不著,江為功鼾聲如雷,高低起伏非常有規律,闌珊起初還咳嗽兩聲打斷他,後來實在不勝其擾,便坐了起來。

風好像更大了些,揚起沙塵,發出沙沙的響動。

闌珊側耳聽了一陣子,索性披了外裳,穿靴開門,狂風席卷而入,她擡臂遮了遮,才又邁步出門。

此處是工部的人臨時搭建的房屋,四周並沒有院墻,只用些建築用的磚石、木頭等象征性地一放。

闌珊擰眉看向遠處,黑暗裏,影影綽綽的似乎有什麽東西。

但是定睛看去,卻又什麽都沒有。

身後屋子裏傳出江為功震天的鼾聲,他睡得很是香甜沈酣。

闌珊一笑,壯膽走前幾步,不知不覺,距離房子已經十數步遠了。

今夜陰天,無星無月,只有掛在房子屋檐底下的風燈閃出微弱的光。

而那種怪異的感覺又來了,像是給充滿殺氣的眼睛盯上的獵物。

闌珊後退兩步,眼前分明空無一物,可心裏的慌張恐懼卻在沸湧,說不出是自己嚇自己,亦或者是某種出自本能的預感。

闌珊心頭發緊,終於不再猶豫,她轉身往回便跑,似乎身後有什麽東西如影隨形地追著自己。

就如預感成真似的,闌珊拼命地才跑了幾步,腰肢突然毫無預兆地給用力攬住,身子一輕,雙足頓時離地!

剎那間闌珊想起那工人所說的騰空失蹤的話,難道自己也……

就在那一聲驚呼出口之前,背後想起一聲低笑。

耳畔是熟悉的聲音,道:“看你氣定神閑的還以為膽子多大,怎麽也知道怕麽?”

闌珊猛然回頭,幽淡的夜色裏,卻是趙世禛熟悉的眉眼。

“殿下?”闌珊簡直不敢相信,“你……”

“噓,”趙世禛制止了她,“這裏有東西,別出聲。”

闌珊毛骨悚然,果然不敢再動。

因為太過緊張,竟沒有在意自己正給他牢牢地抱在懷中,而他的長指就壓在她微涼的唇瓣上,略帶暧昧地輕輕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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